武陵山深處，咸豐縣唐崖河畔，歷經六百余年風雨的唐崖土司城址靜靜矗立，以滄桑歲月訴說唐崖土司曾經的顯赫與榮光。

2015年，由湖北咸豐唐崖土司城址、湖南永順老司城遺址、貴州遵義海龍屯聯(lián)合申報的“土司遺址”項目，成功列入《世界遺產名錄》。這是湖北繼武當山古建筑群、明顯陵之后的第3處世界文化遺產。世界文化遺產，素有“皇冠上的明珠”之譽。

十年時光，對于擁有六百余年歷史的唐崖土司城址而言不過一瞬。但在守護者的精心呵護下，唐崖土司城址已不再是沉默的遺存，六百載歲月變得可觸可感，原生風貌得以延續(xù)傳承。

近日，湖北日報全媒記者走進“世遺唐崖”，探尋這顆“皇冠明珠”十年守護的故事。

石質文物修復是世界性難題

初冬清晨，鳥鳴喚醒唐崖土司城。湖北恩施唐崖土司城遺址管理處總工程師何繼明與同事準時來到“荊南雄鎮(zhèn)”牌坊下，開展每日的“望聞問切”：用軟毛刷輕掃石面露水，以細竹簽小心剔除石縫雜草。

這座牌坊始建于明天啟四年（1624年），通高7.15米、面闊8.4米，以四柱三門、雙重屋檐的規(guī)制，矗立于衙署建筑群中軸線起點。它不僅是唐崖土司城址的標志性建筑，更是現(xiàn)存土司遺址中等級最高、體量最大的禮制性建筑。

“唐崖土司城鼎盛時期，形成‘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’的山地城市格局。清雍正‘改土歸流’后逐漸廢棄，歷經16代18位土司，存續(xù)達381年。”何繼明介紹，如今遺址留存的主要是“石頭城”，牌坊、石刻、墓葬、街道、城墻等均以石材建造，原料取自周邊山體。

數(shù)百年的風吹日曬，令牌坊傷痕累累：石面裂隙遍布，拼接處可見水漬，青苔與微生物在石縫滋生，不少部位出現(xiàn)空鼓。1856年重慶黔江小南海6.25級地震，更導致牌坊銜接部位錯位，最大距離達3至5厘米。“遺址內的石質文物以砂巖為主，質地疏松易層狀剝落，加上溫度驟變、水分滲透、微生物侵蝕，病害問題迫在眉睫。”何繼明說。

自2021年起，管理處聯(lián)合陜西省文物保護研究院等機構，啟動對牌坊等石質文物的全面勘察。

團隊運用非金屬超聲檢測儀探查石體裂隙，以探地雷達定位空鼓區(qū)域，借助微波測濕儀監(jiān)測石材含水率，不僅摸清了表層風化、內部損傷情況，還發(fā)現(xiàn)了肉眼難以辨識的隱蔽病害。

“一次性勘察遠遠不夠，需要長期監(jiān)測。”何繼明介紹，牌坊關鍵部位已安裝6套監(jiān)測設備，全年無休記錄周邊溫濕度變化、石材裂隙擴張與空鼓動態(tài)，將環(huán)境影響轉化為可量化數(shù)據(jù)，為判斷病害趨勢、調整保護策略提供依據(jù)。

為尋找適配的修復方案，團隊從唐崖周邊采集原生砂巖，在實驗室模擬當?shù)販囟取⒔邓穸鹊茸匀画h(huán)境，還原砂巖風化過程。“只有讓樣本經歷與牌坊相同的‘四季考驗’，才能避免盲目修復造成二次傷害。”何繼明坦言，石質文物修復是世界性難題，模擬研究仍在持續(xù)推進。

與此同時，數(shù)字化保護同步展開。管理處聯(lián)合華中科技大學技術團隊，運用高精度激光掃描對牌坊紋飾、裂隙、構件進行全方位“數(shù)字建模”，提取三維坐標信息，構建與實物1∶1的數(shù)字模型。該模型既完整留存牌坊當前風貌，也為后續(xù)修復方案推演與效果評估提供支撐。

構建“三網(wǎng)”一體保護體系

“去年3月那場火，起火點位于核心區(qū)外，距離‘夫妻杉’僅30米，若未及時處置，后果不堪設想。”唐崖土司城遺址管理處六級職員王明松回憶時仍心有余悸。

“夫妻杉”矗立于唐崖土司城玄武山頂，兩棵杉樹高約44米，相距3米并肩而立，枝葉連理、相依相扶，樹齡已逾四百年。相傳為土司覃鼎夫婦親手所植。覃鼎因征討“奢安之亂”有功升任宣撫使，在其任內，土司城達到鼎盛。這棵古樹因而成為遺址自然景觀的核心標志，承載著土司后裔的文化記憶與鄉(xiāng)愁。

事發(fā)當日，覆蓋玄武山區(qū)域的高清攝像頭及時捕捉到山林冒煙點，王明松立即通知附近巡邏人員攜帶便攜式滅火器材趕赴現(xiàn)場，并聯(lián)動周邊村鎮(zhèn)組織志愿力量支援。“從發(fā)現(xiàn)火情到徹底撲滅，全程僅用30分鐘。”王明松說。

在管理處工作十多年的王明松，親歷了“天網(wǎng)+地網(wǎng)+人網(wǎng)”三位一體綜合防范體系的構建。

“文物安全是保護的底線。”他介紹，國家文物局每3個月運用遙感技術對遺址區(qū)域進行影像對比，植被異常改動、管線鋪設施工等情形，衛(wèi)星影像均能清晰捕捉，如同“天眼”時刻守護；遺址核心區(qū)分布有275個高清監(jiān)控攝像頭，通過智慧文物安全防控綜合管理平臺整合廣播音像、防雷預警、消防聯(lián)動等功能，實現(xiàn)24小時不間斷運轉；3.62公里圍網(wǎng)結合周邊山體、河道等天然屏障，封閉人員易進出區(qū)域，構建起重點防控與自然阻隔相結合的“地網(wǎng)”。

“繞圍欄巡查一圈需2小時，巡查人員須細致檢查文物本體、安防設施與植被環(huán)境，發(fā)現(xiàn)異常必須第一時間上報。”王明松表示，遺址實行全員巡查責任制，管理處工作人員、景區(qū)運營團隊、清潔員、保安等所有在崗人員，每日需沿圍欄接力巡視，確保不留安全死角。

今年10月29日，湖南省永順縣、貴州省匯川區(qū)、湖北省咸豐縣三地共同簽署《土司遺址保護利用十年行動計劃（2026—2035）》，明確謀劃申報唐崖土司遺址監(jiān)測預警系統(tǒng)升級改造項目，對現(xiàn)有安防、消防設施進行提質改造，持續(xù)提升文物安全防護能力。

專為一座單體文化遺產保護立法

唐崖土司城址環(huán)境整治（四期）項目現(xiàn)場，工人們手持小型工具，正對10棟傳統(tǒng)民居建筑進行保護性修繕。“所有破土作業(yè)，挖掘深度必須控制在20厘米以內。”唐崖土司城遺址管理處遺址管理監(jiān)測科副科長張赟守在現(xiàn)場，反復向工人強調。

不遠處，87歲的覃國清時隔五年再次走進城址，沿青石板路緩步前行，感慨道：“跟當年一樣，沒有變化！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沒丟！”身旁77歲的黃梁江也連連點頭。

兩位老人或許不知，過去十年間，唐崖土司城址已先后實施完成文物保護一、二、三期工程，以及環(huán)境整治一、二、三期工程等一系列保護與展示項目。“請看這兩塊指示牌，一塊是申遺時安裝的，一塊是去年更新的求助指示牌。從選材、顏色到字體，是不是特別統(tǒng)一？兩者相隔近十年！”張赟說，城址的保護，既要對核心區(qū)內文物建筑與環(huán)境實施整體性保護，也需治理人為建設性破壞，維護城址周邊傳統(tǒng)風貌的原真性。

“我們要維護城址本來的樣貌。唯有如此，唐崖的風貌才是鮮活的，才能經得起時間檢驗。”張赟進一步解釋，“世界遺產”并非終身榮譽，若保護不到位，可能被列入《瀕危世界遺產名錄》，嚴重時甚至會被取消資格。2009年，德國德累斯頓易北河谷因修建現(xiàn)代化橋梁破壞原有景觀而被除名，便是前車之鑒。

為守護遺產的原真性與完整性，2013年12月1日，《唐崖土司城址保護管理辦法》施行。這是湖北省第一部針對單體文化遺產保護的專項法規(guī)。該辦法明確規(guī)定：一類緩沖區(qū)建筑檐高不得超過6米，二類緩沖區(qū)不得超過10米，三類緩沖區(qū)最高不超過7層，同時對建筑選址、風貌樣式等作出詳細規(guī)范。

“緩沖區(qū)涉及6個行政村，區(qū)域內歷史形成的老舊民居數(shù)量眾多。按規(guī)定，緩沖區(qū)內新建建筑需同時獲得規(guī)劃部門和文物部門批準方可動工，新建房屋管控曾面臨不小壓力。但如今，城址保護已贏得老百姓廣泛的認同與理解。”張赟說。

“以前總覺得遺產保護是政府的事，與老百姓無關。后來才明白，這城址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，護好它就是守住唐崖的根。”唐崖司村村民石竣文的話，道出了當?shù)卮迕竦墓餐穆暋?/p>

參加第五屆咸豐·世遺唐崖論壇時，世界遺產專家Carolina Castellanos由衷感慨：“這里不僅完整保留了遺址的歷史風貌，更難得的是，生活在此的人們真心認同并積極參與保護。”（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魯騰 通訊員 舒淑）